2018年5月,荷光性諮商專業訓練中心在深圳將舉辦『女性發展,藴育獨特的美麗』的講座和『女⼈愛⾃⼰、燦爛的四季』工作坊。本篇專訪邀請到呂嘉惠性諮商師/性諮商專業訓練師,聊聊這次講座和工作坊的初衷和設計意涵,也對工作坊採取的形式作了介紹。
採訪與文章撰寫: 張可/中國二級心理諮詢師
張 可:
嘉惠老師,我知道你在2018年5月份要在深圳舉辦一次「女人周」,主題包含『女性發展,藴育獨特的美麗』的演講,還有一個兩天的『女⼈愛⾃⼰、燦爛的四季』工作坊。課前尚有免費微課「愛、欲、性別與身體~女人篇」。我在看到一系列課程出來時,感到很好奇,不知道你怎麼想到要來深圳辦關於「女人的性」的工作坊?你想要給來參加的女性帶來些什麼呢?
呂嘉惠:
我之所以選女人的性這個題目,是因為這幾年在大陸工作,在跟大陸學生接觸之後,我發現大陸的女性,至少是我接觸到的很多人,都是非常有力量的。她們生命的韌性、真誠和直接,都是非常動人的。所以我把這些統稱叫做「生命的力量」,這種力量是很清晰的。
但是,我同時也看到,就是作為女性,在華人的文化裡面,在以男性為主導的文化裡面,還需要爭取平權的文化裡,女性本來就有很多的傷在身上。
女性,只要是在「以男性為主,女性是附屬品」的這種文化結構裡,身上都會有傷。
我們還沒有離開這個文化很久,甚至都還在努力當中,這種傷是必然的。
同時,大陸也在接受各種新的意識的階段,許多人開始重視性對於自己的影響,也希望自己在性上面,能有所改變與不同。
這是一個關鍵的階段。如何挑選真正適合自己的課程、資訊,是重要的。
因為整個社會性的資訊取得不易,坊間與性相關的課程特別容易受到關注、渲染。例如,我聽過一些人跟我分享參加過那些強調性魅力或技巧的課程的經驗,宣導女性性能量開放的課程,會引起女性的嚮往。
她當時也許會想——對,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己,我想要冒險,我想要體驗,我就是要往那個方向去。
於是在體驗的現場,大家那種集體意識,那種「大家都在做這件事,所以我也跟著做」的這種想法,讓她跟隨著做出了一些行為。
可是,課程是短暫的,課程結束之後,你回來還是要面對你自己。做了那些行為之後,你承受了什麼,你回去需要自己消化。如果面對你自己的時候,並沒有一個穩固的、涵容你開放行為的社會環境基礎來支撐你,你的文化並沒有支持你消化這些東西,在課程中的那些體驗,等你離開集體意識的氛圍之後,可能會被你自己原有的價值觀千刀萬剮。
每次聽到這種分享,我都會非常難過。
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是說強調性享受或是技巧的課程不能開。
你常會聽到我說:變革者一直沖在前面,帶來新的概念、新的突破,我對他們是敬重的。
但是我們是心理師,我們是諮詢師,我們的工作,是去接住這一些往前沖的人,或是跟著變革者往前沖的人。然後她們可能尚未穩固而跌下來時,我們撐住她,然後幫她處理這個經驗,去理解她為什麼做這個事情,為什麼做這個決定,為什麼那時候很開心,後來卻很痛苦,然後開始懷疑自己在幹嘛。
我們幫她處理這個經驗,然後還是回到她自己身上,讓她去愛她自己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所以,這是我觀察這個文化,目前的這個情況之後我的評估。
就是我要做一個女性的性工作坊,我一樣會有性教練的東西,直接教操作的東西,可是我要讓你體驗到,那些教操作的東西,它只有一個目的,不只是讓你變成解放,而是你以前沒有學的,成人性教育的部分,我現在一點一點讓你學,我要你學你整個性發展過程當中沒有學到東西,我們在團體裡面帶著你們學,但在學的過程當中,你會看到你自己。
所以,所有的「性的技巧」的操作,或者性教練的工具,它不只是教你會操作「性」這件事情,而應該是用來教你如何跟你自己整合。
所以,這就是我想要為大陸女性做的事情,因為我看到你們的那個熱情、真誠跟生命的力量是非常旺盛的,而我們都在處理我們身為一個女性的傷。以性諮商師的角度,我知道性能量再怎麼開發,仍然是要先回到自己,再往前走。
我想把這個意識帶進工作坊。
張 可:
其實你剛才說的這個歷程,也是我在學習的過程中,即便是在上你的課之前,我也會經歷到的一些困惑。
因為我知道有一些比較刺激的這種課程,學性技巧啊、打開性能量呀的課程,或者是說主張女性權利、性權利的這樣一些文章、公眾號之類的。我看了之後也會蠻困惑的,因為這個主張,好像它可以契合自己的一部分需要,但是它也會讓我有一些不舒服和迷惑的地方,我不清楚那個是什麼。是我打開就好了嗎?它會不會給我帶來傷害?所以我一直也沒有去探究和嘗試。
當我把自己定義為一個諮詢師時,哪怕是在自己讀書會的小群裡面去分享文章的時候,我也會在想,由我去分享這樣的一些主張性權利的文章,好像覺得不太對勁。考量的這個過程,印證到你剛才所說的,在我身上是有一些體驗的。
呂嘉惠:
是的,那我很開心,就是你完全可以理解。就是我身為心理師,我現在定義我自己是一個專業工作者,我該有的職業道德就是這樣。就是我是經過評估,就是要是以對方最大福祉為最大考慮,給出適當的東西。那個目的不是讓他們追隨我,目的是讓她們能夠整合她自己,長出她自己的力量。我的專業當中的倫理道德就是這個。所以你看,我沒有辦法做那種很商業化的課程,那不是我要的,那會違背我的專業道德。
張 可:
原來是這樣。那這次的講座的題目是關於女人的性發展的,女人的性發展和女人的性之間是怎樣的關係呢?
呂嘉惠:
性發展這件事情,就像是我們說的嬰兒幾個月會抬脖子,幾個月會開始翻身,會坐、會爬、會開始學走、長牙齒,TA開始牙牙學語,然後開始會開始進入青春期,這個叫做發展。這個就是你不教TA,它也會慢慢發生的事情,如果你完全剝奪TA發展的機會,TA就會遲緩。只要是生養下孩子,TA就會自己成長,即使是你不想要經歷的青春期,都沒辦法避開,因為荷爾蒙的作用,它就是會發生,這就叫做發展。
那女人的性發展基礎是架構在生理上面的發展。所以我們講,我們在講性發展的時候,比如說什麼時候會開始長陰毛啊,來月經來啊,什麼時候會有欲望,幾歲以前她摸她的生殖器官是跟性沒有連接的,幾歲開始她會意識比較清楚地知道是跟性有關的……這個叫做性發展的通則。
當然,通則都會有例外,例外的意思就是說,這個東西它會跟著每個人的生理特質的差別,然後再加上她的家庭教育、文化塑造,跟她個人的經驗等等等等,會有所不同。
它既是通則,然而又是不同的。所以女人的性發展,我們就要講女人這個角色,她在異性戀和男權為主的文化當中,跟性的刻板化的社會文化的影響,譬如說,「男性的性都應該是主動的」,「女性就要被動的」,還有有貞操觀的這個文化影響下,除了生理上本來就有的發展結構之外,女性的性發展會有一個文化所產生的影響。這個文化產生的影響,比如我們拿歐美來比較的話,歐美的文化不同,歐美女性的性發展就會跟華人女性的性發展不同。所以我們講女人的性發展,會講這個部分。
然而,它跟女人的性有什麼關係呢?我無論是在演講還是工作坊,我會讓大家去瞭解、去覺察那個性發展,你身為一個女人在發展這件事情,是跟男人在發展時是不一樣的,因為文化就讓你和男性的性發展有不一樣的開始。而,女人會發現自己跟其他女人有相似的地方,也會有不同的地方。就在這相似與不同間,逐漸發現自己。
我會在講座裡講到這個部分,這個東西就會形成你具體的性行為的樣貌
比如說,我隨便舉個例子:你根本不會自慰,完全不自慰,覺得自慰是骯髒污穢丟人的事情。可是你發展上面有沒有性的需要呢?有。那你為什麼不會這樣做呢?你就是沒有觸摸過自己的生殖器官。不是。是文化造成的阻隔。就是你吸收到很多東西,讓你沒有辦法去把你的手放到你的陰部。所以,女人的性發展是讓她回去看她自己,讓她知道她自己是正常的。然後再去看到她自己是正常的情況之下,被什麼東西影響了她,讓她沒有辦法去接近她內在最真實、原始的欲望,她在怕什麼,所以產生她現在性行為的樣貌。
張 可:
你剛才講到的這個,我想起一個蠻有意思的例子。上回我去跟青春期家長講微課的時候,我跟家長說男生和女生是在一起上課性教育課的,因為孩子對異性身體也是很好奇的。然後有一個媽媽就非常肯定地說,我女兒對男孩子的身體沒有什麼興趣。我當時就在想,我是不是要寫一篇文章來談談這個。
呂嘉惠:
你確實可以寫一篇文章。那你看,我剛剛講的東西,跟你提的這個例子,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如果一個女人,我們最後看到的就是說她不自慰,她很保守,那我們教她自慰好了?
不是。你要知道她不自慰是有她的一個歷史因素,這個歷史因素是她怎麼以社會文化、她自己的人格融合出來的結晶而塑造出來的結果,然後這個歷史因素會導致她會忽略自己的欲望,或者是另一種狀況,如果她的生理欲望、身體的本質欲望就是很清晰的,她就會產生一個很大的衝突,你懂我的意思嗎?
所以,女人的性發展跟女人的性,我其實要講的,我要帶給大家的,就是梳理你自己之後,你會有機會去看到欲望的原始樣貌,然後你會問你自己,是什麼阻攔了我?是什麼讓我對它有這樣的評價、讓我不會去做這件事情?
那我可以決定,我上完課之後我還是保留這個評價,因為我知道我心中認可自己的樣子包含了社會文化對我是一個好女人的認同,這個認同大到我寧願放棄我的性欲,這樣也OK的。但你至少知道,不是我不喜歡這樣,而是我做了一個選擇,也OK的。或者你整理完之後,你會說「哦,原來是這樣子啊,那其實我根本不用受制於那個什麼什麼的文化狀態啊,我要從現在開始活在此刻。」然後你開始去學。但這個時候,你去學的這個動作就不會有心理負擔。因為你這個時候的動作,無論你是去學,還是決定繼續保持著原樣,你都知道你沒有問題。因為是從你來出發,你來做這個決定,所以你會安得其所。
張 可:
嗯,我瞭解了。那我還有一件事其實也蠻好奇的,這次工作坊好像是要以真人真事作性歷史訪談?
呂嘉惠:
我的設計是這樣子的,我從臺灣帶了很多助教過去,我們總共要去五個人。我們五個人呢,在工作坊中分享自己的故事作為催化工作坊的媒材已經很熟練了。
我們很喜歡這樣工作,我那天方案出來之後,就跟臺灣的助教們試做了一下,我們自己聊得非常開心,即便我們對自己的性發展歷史已經整理得很熟練,但因為跟不同的人談不同的主題每一次聊都有新的收穫。
我想像的就是像美劇《欲望城市》裡四個女生一樣,好朋友在一起聊天,都聊性啊愛啊的事情。我這次工作坊就想要創造這樣的氛圍,我要讓大家經驗——噢,女人聊天是這樣子聊的,可以是這樣子聊的。然後在這個聊的過程當中,就會有很多的收穫跟分享,我想創造這樣的感覺。
而在工作坊中,每個助教都能自己決定她們想分享什麼,分享到哪裡,而那個分享給她的意義是什麼。這些她們都是清晰的,也就是沒有一個人是被迫的。很有可能我們整個籌備下來之後,任何一個人決定她們什麼都不要講,也是OK的。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會支撐你去經驗分享自己的故事,有結構、有目標,然後你知道要拿哪樣的媒材,以及為什麼。你知道你說出去之後,你自己會面對什麼,然後你覺得這個經驗是你要的,那我支撐你做這件事情。那她們也可以決定說:「哦,不要不要,我覺得整個想完之後,我不想要這樣暴露」。OK,沒關係,我們去的人足夠,我們還是可以處理。
我是一個資深的訓練師,我訓練學生當助教,最重要的目的是幫學生突破自己,讓他的能力可以往上增進。可是那個突破不能是我鞭策他的,或者是給他壓力,或者是我要他往上一跳卻不支持他。我一定會給他足夠多的支持,然後他永遠有選擇,我會示範給他看,而他永遠也可以說此刻『我不想』
大陸這邊,預備了兩位助教,是一直跟著我學習的學員,也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工作。她們也會分享,但是她們到最後一定是覺得她們分享覺得OK才分享。然後我們都跟她在一起。而且我的設置是很安全的,會保證每個人在分享的時候,除了她自己本身以外,沒有一個人在上課過程中會聽完一個人完整的故事。所以,我們很難去造成對某一個人的資訊的暴露,如果你是來參與的話,你要造成別人的傷害是難的,因為我的設置是有保護性的。
張 可:
為什麼要訓練她們分享自己故事的能力呢?
呂嘉惠:
為什麼我們要坐在上面講我們的故事,好像我們很愛講一樣(笑),或是,說這些和性相關的故事可以那麼自然,我們都不害臊。那是因為我知道,一般諮詢師、心理師有一個非常好的保護網,就是我坐在治療的位置上,所以我不用講我自己,對吧?
張 可:
是的。
呂嘉惠:
但是,我們性的治療,不是只有在這個案主進諮詢師裡面以後才開始治療,它不是這樣的,它是從這個案主開始搜尋「我要找哪一個人幫助我」就開始了。所以你看,為什麼說我們荷光的網站和公眾號我一定要它不能嘩眾取寵,色、腥、膻的東西我絕對不要。我們很小心地經營專業形象,任何急功近利的推廣方式我都不要,因為我要未來找到我們求助的人,他知道他不會因為經濟利益被消費。所以,性的治療是從他搜索時就開始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知道我是怎麼樣的。
所以我一定會說我是誰,我一定會揭露一些我的故事,然後揭露我怎麼看清這件事情。因為這對我們的來訪者是公平的,不然他在選擇專業人員的時候,如果他只看專業的牌頭,他會誤以為這個牌頭寫得很厲害的專業人員會接受他,可是如果他不事先瞭解這個專業人員,他不知道他進來可能是被千刀萬剮的。
所以我們必須要有機會讓案主還沒進來之前,給我們的消費者一個公平的選擇,他知道我的價值觀,他知道我是誰,他知道有可能我會怎麼看他的題目,他可以做一個心理準備。
因此,揭露自己,對於性諮商師來說是一個最難的學問,也是最高超的技巧,也是最難拿捏、最難掌握的東西,但是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具,然後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治療因數。但你不要搞錯,我的自我暴露都經過精准的拿捏,不能依樣畫葫蘆。所以這次就是我帶她們做一個技術工,這個我沒有用說明理論的方式教她們,你一定要體驗到才知道那是什麼。
張 可:
確實,不涉及性的諮詢的自我暴露已經很難拿捏了,所以諮詢師遇到需要自我暴露的情況都會有些緊張,想想看,性諮商裡的自我暴露還真是不容易,原來是需要通過嘉惠老師你這樣在工作當中帶她們去體驗的。
謝謝嘉惠老師接受我的專訪,讓我不僅知道了這次講座和工作坊的設計意圖,還讓我更深地理解了作為專業人員在專業倫理和道德上應該有什麼樣堅持,也明白了你對我們這些學生的期許和付出,謝謝你。
呂嘉惠:
我很喜歡今天我們的談話,也謝謝你帶給我這樣對話的空間。
2018年5月,荷光性諮商專業訓練中心在深圳將舉辦『女性發展,藴育獨特的美麗』的講座和『女⼈愛⾃⼰、燦爛的四季』工作坊。本篇專訪邀請到呂嘉惠性諮商師/性諮商專業訓練師,聊聊這次講座和工作坊的初衷和設計意涵,也對工作坊採取的形式作了介紹。